慈爱母亲,难以忘怀的“当家人” 
2019-01-23 21:45:16
  • 0
  • 0
  • 0

                                                                            慈爱母亲,难以忘怀的“当家人” 

                                                                                        黎明羌笛

                                                             

在我父亲李怀民病逝十年之际,也是我母亲申秀香逝世十三年的忌日。虽然他们两位老人家已经仙鹤西去十余年,但是在我与弟妹们的心目中,始终没有离去。但是当我不经意翻阅当年护理与安送老母亲的系列日记,又勾起了我那难以抑制、如潮似涌的无比悲伤与无限怀念的情愫。

在我的人生中,没有哪一次像这次回新疆塔城如此地悲伤、痛楚、惊悸与肝肠寸断,本来是每年最好最可赞美的季节,应该倾心享受大自然的爱抚,可是于鲜花盛开的初春,我慈爱的母亲却突然患得致命的癌症,匆匆忙忙地离开人世。

                                                             1突然病危与逝世的母亲

自从我们兄弟姊妹们将老母亲送入塔城市医院,整天祈祷已有十天之久,但是她老人家的身体还不见明显好转,尽管用上了价格昂贵的美施康定、脂肪乳等。他仍是疼痛、呕吐、禁食,在家中老父亲身体也是时好时坏,让人心悬挂。病房里的小桌上醒目地陈放着“小布点”送给奶奶的红色的护身符,以及瓶中插着“祝奶奶奇迹般康复”的鲜艳的“康乃馨”,还有一百六十六个彩纸球与十个一角钱的“祝福瓶”,这些不起眼的小礼品寄托着全家大小的深切的祝福心愿,可现实却无情地撕裂着儿女的心。

本来稍有好转的母亲,今天中午又被隔壁因死去老父的一大帮人的哭叫声惊吓得更加恐惶而虚弱。想起眼前陆续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骇得我连着吞吃大把“复方丹参片”,预防衰弱的心脏病发作。昨天仍未睡好觉,思前想后,不胜悲哀,怕是今年难以消除家中的大灾大难了。

我这次从内地长途跋涉回到遥远的塔城,纯粹是来尽一生的孝心来的。在每天从父母家中到医院的来回几趟的路上,我反复思考着许多问题。从去年至今年家连着住院几位重危病人,面对现实生死命运作过多次拷问,人的生命在宇宙与大自然面前显得太渺小、太短暂了。看来什么事情只要乘早去办,待年轻力壮,存活在世时,赶快去干自己应该做有社会价值的事。这样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前后半个多月中,我为了强按衰弱的心理,在护理病危母亲 ,繁忙值班片刻休息之时 ,阅读了两部关于宗教方面的书籍,如吕大吉著《宗教学通论新编》,美·李普士著《禅的故事》, 还阅读了贾平凹先生的一部新著《秦腔》后,感触良多。此书封底有如此几句广告词,可做人生启迪与心灵写照:

谁主盛衰,天、地、人相互对质,忍观沉浮,命、运、势彼此角力。当代乡村变革的脉象,传统民间文化的挽歌。魔幻笔触出入三界,畸形情恋动魄惊心,四稿增删倾毕生心血,一朝成书慰半世乡情。

我们送母亲进医院已两周时日了,可是治疗仍不见效果,近日来她不吃、不喝、不说话,只嚷着肝区位置疼,频频要求打止痛针,并且身体许多部位都浮肿起来,医生已下了病重甚至病危警告通知单。父亲怕出万一,无法收拾,急着筹办理后事,看着为全家辛劳一辈子的老母亲苦苦挣扎在痛苦与死亡线上,不由地我心中一阵阵绞痛。但是事到临头,也只有正视现实,暗中打问商议与筹办各项事宜。

回想起母亲一生干净、节俭、开朗、善解人意,她头脑聪慧、思维敏捷、语言清晰,并富有各种爱好与生活情趣,我们做儿女的都无法企及。尤其她喜好美丽花卉,家中大大小小摆设着几十盆鲜花,春夏之际都在盛开怒放,可她老人家此时却不能不撒手弃置,而卧床不起于市医院的病房之中。她完全靠得是大量输液与大剂量“杜冷酊”止痛针渡日如年,真是人生的无奈,人世的大不幸。

父亲每天拖着孱弱的身躯,强撑着从家中踯躅来医院,他抚摸着母亲的手与脸,深情地安抚,可见老俩口相濡以沫一生结伴的难言情感。窥视老父亲凝重的眼光与颤抖的双手,回忆起他年轻照片上英姿飒爽姿态,意气风发工作之往事,特别是剿匪期间喝马尿、饮敌血之悲壮之举,是那么激动和震憾人心。但那一切都是永不复返的过去。呜呼,每人都要经历日渐衰亡的的可怜一生!

因昨日医生正式通知母亲病危,让我们早些做好准备。顿时家中节奏快了起来,气氛也逐渐趋于紧张。老父亲与亲属们的不同意见加剧了矛盾的激化,后事的难办系数。不得以而为之,我将大权交给富有经验的大弟李克,他在危难中力挽狂澜,率性承包揽起设计、指挥、验收丧事各项流程的重担。

今天上午我与大弟乘坐草原站小徐的私车,前去踏勘坟地与殡仪馆。塔城市民政局已启用了六年公共墓地“安息园”,从阿西尔达斡尔族民族乡向阳队辖地所购置。此地为群山环抱,草原与田野所相衬,开春虽然积雪未化尽, 但仍是天高地阔,日月敞亮,万物明艳。特别是附近堆积成山的“库伦”草垛与新近扩建的亚麻厂和体育中心,拉近了城乡之间的距离。想必若干年后,城市扩建后此地将变得不再遥远。

我们根据当地老百姓习俗与风水观念,选定了坐北朝南,西三,南三,东八的一座双人墓穴,以供百年后的父母合葬安眠,以表儿女送终尽孝之心。然后我们又折回前去也门勒乡境内的塔城殡仪馆,预定了追思“安息堂”,挑选了新打制油漆已新的寿木,问清当下施行的殡葬价格,以及有关吊唁程序,方才返回。

据人们说,“红白喜事,喜易丧难 ”,但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还有俗话说,“车到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但愿我与弟妹以及亲戚同心合力能独挡一面,不负众望,努力办好此事,以此来显示李氏家族的薪火传递。

今天下午我在塔城相馆用电脑精制出母亲十六寸黑白遗像,这是她弥留前自行拍摄珍藏的放大照,看到她老人家生前慈祥眉目、微笑面容 ,想起她辛劳一生、主持家务,深得儿女晚辈的衷心爱戴。手捧遗物,睹物思情,恰似乱刀搅心,万分伤感。

西北边陲初春的天气变化无常,昨天气温骤升,还是艳阳高照,今天清晨则大雨倾盆。中午云彩满天,下午则碧空万里。奇怪的是,在今天傍晚7时45分至8时30分之间,西边天空出现了罕见的“天狗吃落日”,所谓的“日全蚀”,从下弦月式的日芽,渐渐变成金钱板式的半个日头,后又幻变成缺失一角的满轮日晕。此怪异天象让人深感不吉利,人天相通,日月作祟,母亲的病情危在旦夕,给人袭来一阵阵地不祥之兆。

清晨我赶紧将老父亲接过去,或许这是两位老人的最后一次生死晤面。据主治医生告知,我们的老母亲昨天上午已出现肝脏损坏、脑水肿与大小便失禁;下午出现高烧不退,早搏与心律不齐,以及超低血压,今天很可能随时出现休克与大出血。尽管大妹妹李燕给母亲用碘酒擦身将温,也无济于事。我们看到病床上抽搐不止、痛疼难忍的老母亲,真是心如刀搅,但干望无任何办法,对如此生不如死的现状,对人的心理实在太大。

真正悲苦绝伦,惊心动魄的人生悲剧,果然出现在今天中午。时间定格在2006年3月29日11时,医院的医护人员与病人们纷纷去阳台观看罕见的日蚀时,母亲的病情又在加重,中午已听到刘主任的忠告:“病人如果出现七窍出血,也就是内脏大出血,就标志着死亡的来临。”待我白天值完班,大妹接班不久,我怀着不安心理回到家中,于晚上9点钟,正在整理办丧事人员电话通讯录时,大弟突然打来紧急电话:“大哥,妈不行了,你快来一趟。”

尽管我的手有些发抖,呼吸有些急促,但还是按捺住慌张的情绪,自我安慰或许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接着听着弟媳妇小贾回家前来报告并证实此消息之后,为了宽慰正病卧在床的老父亲,我只好扯谎若无其事地说:“爸爸,您歇好,医生让我去,要上新药,让我签字。”   我们打出租车火速去了医院,此时喧闹一天的住院楼,早已寂静起来。在昏暗的走廊中,只有二楼26号病室的灯还大亮着。我刚进门,弟妹们眼中闪着泪花一齐投向我急切地问:“哥,妈不行了,医生等话呢,到底抢不抢救!”

我不加思索地喊道:“抢救,怎能不抢救!快叫医生、护士,赶紧抢救。”等叫来值班医生,弟妹们纷纷表态:“拜托啦医生,你们一定要全力抢救我母亲 。”

骤然,病房成为了急救战场,气氛、节奏都紧张了起来。护士在医生的指导下,推出了急救车,打开医疗箱盖,里面刀剪针管,医疗器械样样俱全。按照常规一瓶接一瓶挂液体瓶。在此期间,多次次拔开软管向里注射药物,再则是一次次地测体温,量血压,听心跳,以及用手电筒观测瞳仁。护士们严肃地一次次看表,并在手心书写每一时刻的病情变化,以及临终病人的体征数据。

大妹、大弟垂着泪在旁边配合忙碌着,小妹则死抓着已没呼吸的母亲的双手,大声哭喊:“妈,妈,您别闭眼啊!你别走,我还有话跟您说呢!”我让人把小妹拉过去,忙拉着母亲的手,只感到她原本发烫的手在一点一点地降温,一丝一丝地冰凉。她老人家此时只有出气,已没了吸气。滋滋冒着气泡的氧气失去作用。我无言地为揉搓着她的手,悲痛万状地祈祷着她能奇迹地活过来。可一切都太晚了,死神正在威胁着她飘逝去另一个世界。

最后的时刻到来了,医生指示护士搬来一台测试血压、脉博、呼吸的仪器,在母亲身体各部位插放了多条管子。在我们的目测下,只见仪器上的电波渐渐微弱拉平,乃至完全消失。我们尊敬的母亲倏然嘴角吐出几滩血污,在此之后,她再也不睁眼凝视儿女,再也不抽搐、惊挛,再不呻吟、呼叫, 而是完全解脱了痛苦,平平静静、孤孤单单地永远离开了这个让她眷恋的世界。遗憾的是她在临终前竟然一句遗言也未留下就撒手人寰永远地走了。

家中出现如此大不幸,对我们儿女都是一个无比沉重的心灵打击。相伴我们七十多年的母亲突然走了,仿佛天塌了一样,我们眼前一片黑暗。我头脑晕眩匍匐在地,在大理石地面上叩着头,嘴中喃喃呼喊道:“可怜的妈妈,你安息吧,我和弟妹都在,都来送您呢!”接着听到身后弟妹的一片哭喊声,看到的他们都在不停地叩头。

                                                          2来殡仪馆吊唁的亲戚好友

难以想象到,大弟李克身在边疆,对这里的丧葬礼仪如此(念)熟,他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安排布置,年轻男性暂时回避病房,出去叫灵车与去殡仪馆做准备工作;女性则七手八脚地为病逝的母亲更换衣裤,内外七件,上戴衣帽,下穿鞋袜,都是生前她为自己精心做好的“老衣”。

救护车风驰电掣开至住院楼,我们儿女为母亲推来运尸床,一切都在静寂无声有序地进行着,似乎大难来临前有序的撤离。边城的夜色此时漆黑一片,只有沿途昏暗的路灯目送着我们,并在提醒活人生存空间是多么脆弱与宝贵。

我与弟妹们手扶灵床,暗自哭泣,低首不语,车辆驶向郊外也门勒乡路上的殡仪馆。凌晨拂晓前的黑夜格外凝重,空旷的大院里只有四间突兀的灵堂,睁大着幽怨、恐惧的眼睛,在吞噬着自投罗网的亡灵。在我们的后面,有人在隔壁联系灵堂,原来是塔城远近闻名的党家的一位孙子辈小青年酗酒打架致死,所谓“凶丧”,细听熟悉丧事规则大弟说:

他们的丧事不吉利,又是小三天,虽然来的晚些,到时肯定要为老母亲让路。我们是大三天,又是年长喜丧,虽然要在这里多待一天,耗的时间多,花的钱多。但是相对而言,准备的各项仪式会充分更完善、隆重一些。

待亲友们将蒙着白布的母亲遗体,抬入恒温的水晶棺之后,我与大妹乘车回家去取来遗像,随之于“宝食瓶在”装好五谷杂粮,置办好各种供品与过夜使用被褥。大家都有思想准备,长达三天三夜,须在天寒地冻的宽阔灵堂中大打持久战。

始料不及的是,当天夜里,本来我与弟妹在路上说好的,再唯心地隐瞒父亲一昼夜,好让他老人家睡一晚上安稳觉。临时回家后,我在昏暗灯光下告之:“爸爸你睡好,保重身体,母亲正在抢救,若过不了夜,我们再回来告您。”然而直肠子的大妹李燕却无意捅开了天窗,大声说:“爸,我们给妈已给妈穿好老衣 ,回来再做些准备。”如此而来,天机泄漏,顿时惹得老父亲嚎啕大哭起来。

待父亲情绪稍微平静,我们即刻返回殡仪馆,陆续送去蜡烛、供盘、黄裱纸、香烛、礼单以及花圈,并且在长辈的指导下披麻戴孝,穿起了前垂后甩,中间扎束带子的白孝衣。头上绑起素缟孝带。我们儿女自觉地跪立在灵柩的两侧地面上,静静倾听着棺盖上滋滋作响的电流声,看着棺盖上的白布红绸隐隐飘动,似乎老母亲还在呼吸与挣扎,还会死而复活,但是现实是残酷无情的,眼前所见所闻一切都是虚幻的假像。

天亮时分,噩耗传遍边城,古道热肠的亲戚好友闻讯,络绎不绝地赶来殡仪馆吊唁,看到他们悲伤地焚香鞠躬祭拜,方才感知母亲的去世确实是千真万确,不可逆转的人生悲剧令我们这些努力忠孝两全儿女们伤心不已,恸哭不止。

乘着接待来宾的间隙闲暇,我迅速地草拟悼词,虽然母亲是职工家属,但我们儿女有权将其规格提高,当众昭示她不平凡的一生,从中挖掘出伟大母性感天动地的崇高品质。故挽联浓情涌于笔端:“忆慈母,驾马东来播恩德;送亲娘,乘鹤西去享天年。”,横批为“沉痛哀悼申秀香母亲大人”。为了向吊唁者展示母亲的美德与儿女的哀思,还特撰写两首五言诗句:

                                                             母亲生爱花,芳香飘百家;

                                                             春季又来临,洒泪祭天涯。

                                                             儿女忆慈母,悲痛跪长哭;

                                                              回报养育恩,思念越千古。

在吴家大舅舅和老姑姑等年长前辈的悉心指导下,我与弟妹前去殡仪馆仓库里认订 精雕细刻“万古长青”四个大字,寿字当头 两侧龙凤的大红棺材;又陆续搬运到灵堂一对童男童女,起名为“金花”、“引路”,还有一只肥硕的花奶牛,听雪莲婶婶说:“女人故去须母牛领路,认其代替喝干一路脏水。”另外请来“天堂影院”出产的一台高清晰数字化电视,供喜好娱乐活动的老母亲观赏。再有捧来一只写有“四季平安,万事如意”三宝塔坛封的财宝箱,里面装满了大量的黄裱纸叠好的元宝,以供母亲上路时化销享用。

大约快到中午时,与奶奶感情最深的“小布点”放学后赶来,先是虔诚哭拜,待擦干眼泪后,她指着供品瞪大眼睛突然问我:“大伯,为什么你们要大搞迷信,是不是奶奶还没有进入二十一新世纪。”大家都有些瞠目结舌,我也有些语塞,想了想自圆其说:“小侄女,你还小,不好理解。这些并不完全是封建迷信,而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礼仪文化。比如摆放纸扎供品,完全是在寄托活人的期待与希望。”她听到后半信半疑地蠕动嘴唇说:“那我要给奶奶写一封信,问问她对不对,看能不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要说起母亲生前,对这些工艺美术样式的祭品一定不会排斥,因为她从小就会绘画、剪纸、绣花、裁剪缝制各种各样的衣服鞋帽,是左邻右舍佩服之极的女红巧手。再有她从少女时期就喜爱读书、唱歌、讲故事,特别是能将看过的电影插曲都唱下来,让人感到她的文化艺术素质之高,为一般贫家女子所不能。

不过从母亲的口中,我们得知的都是其他人与家庭的故事,她从来不讲自己的身世。只是知道母亲在乌鲁木齐县七道湾与安宁渠有一家姓申的家族,早年从中原南阳邓州来,申家老爷子是有名的中医郎中,儿子申天才、申天成、申天智,女儿申秀英,母亲称他们为弟妹。但在后来失去联系,原来申家是母亲的“干亲戚”。那母亲怎么也姓“申”呢?如今成为难解之谜。我们只好询问来吊唁的老姑姑与老婶婶,回答是:

你们母亲原来并不姓申,也不是申家人,在旧社会是申家抱养的孩子,她到底姓什么,从哪儿来的,谁也不知道。

此答案显然为我们兄弟姊妹都难以接受, 母亲很可能是个有身份人家抛弃的孤儿,若穿越时空,至今还有社会机构能协助她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在那兵慌马乱的边疆时政中, 哪有什么指望让真相浮出水面。

翌日下午六时,殡仪馆举行母亲的“入殓仪式”,只见八位身强力壮的青年人齐心合力,将披着大红布的棺材抬入灵堂,司仪老王让我代表孝男孝女用扫帚清扫棺木中的刨花、木屑,均一一包裹入黄裱纸中,置入竹篮中。然后众人从“水晶棺”将母亲遗体抬入已铺好一金一银被褥的木棺内,接着则是让我用酒精棉花轻轻擦拭母亲的脸,扶正她的头颅与帽子,并为她的食指佩戴纸戒,以及掐握一方花手帕。最后则用一块布幔严严实实遮掩住她的脸面。预定的一切仪式程序结束后,我带着弟妹,在司仪的指挥与祈祷声中,端着酒精碗出门将其摔碎在焚纸炉的台阶前。

晚间入夜时分,我们众儿女与子孙们在总管的带领下,每人先吃了三只水饺,然后手托纸花牛、童男、童女、彩电与百宝箱,前去殡仪馆大门口的十字街上高声呼喊:“亲爱的妈妈,我们为您送钱送物来了!”看到火光冲天焚烧着一件件纸扎,目视一朵朵纸屑飞翔在夜空中,我们似乎真的看到老母亲乘风而行,前往未知的极乐世界。

                                                                      3边城为母亲送葬的队伍

第三天上午十一时,庄严肃穆的“出殡大会”如期举行。在布满花圈、挽联的吊唁堂内,悲哀地响起了低回的哀乐,上百人静静地默哀之时,我脑海又幻现起年轻时小时为张姓亲奶奶,吴家爷爷,党家爷爷和申家姥爷,还有为敬爱的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周恩来总理夜守灵堂的情景。又似乎怀疑眼前的一起的真实性。地难道真得是为亲生母亲送葬?真是“黄泉路上无大小”。再联想到我们“青松厅”隔壁的“松鹤厅”中也正为安家暴死的公子在举办葬礼,故觉得人生真短暂,真虚无,真无奈!

在沉重低缓的哀乐的陪衬下,我特请来塔城地区群艺馆李明忠副馆长来致悼词。他念得情深意切,台上台下,听之饮泣一片。待众人向我们母亲瞻仰惜别时,更是哭声喊声一浪高于一浪,这是我们儿女子孙们向老母亲最后的诀别。可遗憾的是故人已逝,她再也听不到追悼者哭哑的嗓门,看不到我们扭曲的肢体与面容。

我欲哭无泪地在众人目送下,合着哀乐的低沉节奏,缓缓地捧着盛满钱灰的陶罐,跪拜在巨大的灵车前。当棺材与花圈装好车之时,我奋力扬臂将钱罐摔得粉碎。在一阵阵烟雾之中,我们儿女、子孙与女婿、媳妇们此起彼落地又哭又拜,真是悲痛欲绝。然后被人搀扶着登上灵车,令人感动的是在大街上,我们眼前竟然出现几十辆车与声势浩大的数百人,他们目视着眼前悲壮肃穆场面。

让人没有想到,普普通通的一位家庭妇女,竟然约有48辆扎戴着纸白花的车来送葬。浩浩荡荡、徐徐缓缓地驶向塔城市的主要大街。晨风微微地吹着,十八只佩置挽带的彩色花圈,以及我手中的迎魂幡与大弟高擎的打狗棒,及其纸扎在风中飒飒索索发响。边城的天阴阴沉沉,路边的行人驻足伫立,侄儿乐乐在车首高举着奶奶的遗像静望天空。此阶段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在凝固,回头俾睨大海表弟与冬梅表妹出现在大街拐弯处,他们抛下的纸钱与燃放的鞭炮,激起人们心中一阵阵酸楚。

这是母亲最后一次目视她生活了七十七年的边城家乡了,最后一次告别生前定居的家室。当车队行至光明路18号院(原址为关帝或娘娘庙)时,我搂定木制墓碑向隔着阳台玻璃呆望的衰老的父亲喊道:“爸,我们送妈回家来了!妈妈,您快看啊,咱们回家了!”车后扶棺的弟妹与表妹们也随着高喊:“妈,快看看啊,我们陪您回家了”。此时,鞭炮声大作,纸钱飞撒,只听到远处天地传来一阵阵巨大的悲声。

护送灵护柩的车队从东门外绕着古老的城墙,再驶向大校场、南市场、电厂与公园后街,然再驶过是文化广场及新华路正街,都是边城中心繁华的地带。这是妈妈最后一次也是人生唯一一次风光地乘车逛市容。在此过程中,突然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在车队刚过母亲家门时,有一位惊愕不已的老年男子停住自行车、瞠目结舌地张望着灵车,然后他失态地扔下车子不顾,大喊着“二嫂子,我送您来了!”他慌不择路地拦住后面的大轿子车,跟上送葬队伍一直抵达坟地,他原来是事先不知情的张家小叔叔,人称“勾勾”,是我父亲的表弟,因与雪莲婶婶离婚,常年在外,这次不知是不是神灵召唤他回家,不得而知。

激动人心的另外一幕发生在临出殡前的半小时,小弟李勇与外甥女岳丽丽不约而同地来到殡仪馆,他们坐同一夜班车从遥远的成都与乌鲁木齐火速赶来,与可敬可怜的老母亲作最后的告别。因小弟曾一度与家中老人关系紧张,出家离走多年,几乎没有他的音信,这次又出现在众人之中,可见老妈的亲和力与感召力。由此不时激起邻居老王叔的一阵阵赞扬与催促:“回来就好,你娘会原谅你的,好小子,快哭,大声哭你娘啊!”

再有中间穿插着一个风俗礼节,在母亲入殓时,主管老王按惯例将棺木上覆盖的大红布撕成碎条,众儿女与亲属需抢要此白丧布条,以此避邪消灾。还有在出殡前需将孝服撕开一条,待到墓前亡者下葬后彻底撕掉,然后抛开孝服臂换黑孝带或孝章。

灵车大队伍兴师动众,走走停停,最后终于抵达枕山望城的阿西尔乡“安息园”,我率头举着迎魂幡带领着弟弟妹妹儿孙,踉踉跄跄下车,跌跌撞撞跪倒在墓穴的正面,作最后的祭拜送别。在此期间,我作为长子,代表弟妹们,在总管的指令下,跳入砖砌墓穴长跪在地,用黄裱纸清扫四壁,再点燃油碗中的长明灯。接着目视众人用粗绳将大红棺材缓缓落入深坑。待我用手示意摆正棺木之后,抓起旁边的泥土砂石撒向墓棺后,李氏家族成员们也仿效着依次抛土入穴。然后大家跪倒一片,放声恸哭,其中大妹、丽丽、桐桐、龙龙哭得最凶,小妹悲伤得几次似乎要昏厥过去。

不等我们这些失去了慈母的儿女释放完情感,就被陪同而来的亲友们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搀扶出尘土飞扬的坟地,硬塞进窄狭的面包车,令其迅速离开。透过泪眼打湿的车窗我向母亲永远安息的墓地望去,几十位帮忙的亲朋戚友在轮番挥锹抛土堆置坟墓。

我们伤感地瞥视那荒凉冷酷坟场,那里是安葬我们慈母的永久的住所,也是李家祖孙后代永远栖息与祭奠的地方。同时也是我们这些游子日后探亲必须叩拜的家。当我们昏昏噩噩地被拉到塔城地区宾馆追思餐厅时,悲哀的心境还是没有缓过来。待向各方来宾五体投地 叩头感恩时,仍觉得眼前一切仿佛还在做梦。

按边城规矩三天之后要圆坟,七天之后要祭拜。感谢老天爷连着开眼。昨夜一夜小雨,清晨却一片蓝天,并是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待我们办完事的下午则天色大变,风雪冰雹交加,可见天地万物在护佑着我们与安眠的老母亲。  

等我们以上好的砖石黄土将坟尖堆好,弟妹们以供品水果祭祀母亲,并用酒水撒给邻居以祈祷相互关照,再是将我昔日送给母亲的两匹瓷马与铜观音,以及三色盛开的鲜花深埋入土。在坟前,半身瘫痪的老父亲,先是坐在车内,后来则提着小板凳下车深情凝望,想他老人见看到已故老伴与自己将合葬的墓莹,心情一定非常复杂与苦楚。

我们儿女们又一次焚香,燃纸,洒酒,再次虔诚跪拜祷告,然后一件件焚烧母亲生前所有衣物细软,只见袅袅烟火由东飘向西,如天女散花般轻盈淑娟。是天意让她老人家收下儿女的思念,这可是我们与老父亲最大的心愿。

                                         (转载自《神州大考察》,(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