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严父亲,令人敬重的“顶梁柱”                
2019-01-22 17:5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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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严父亲,令人敬重的“顶梁柱” 

                                                                        黎明羌笛

                                       

       这一生我虽然向别人频频提起老父亲,一位仪表堂堂的军人,身材魁梧的西北汉子,但是甚为遗憾的是过去不曾以图文来记载他。作为李氏家族的后代,身体中流淌着他的血液,承载着他的筋骨与情感,但是令人茫然不知道怎样能描述到位孩子们敬畏的老父亲,对他那形象高大模糊、经历丰富神奇,相比母亲,不苟言笑、敬而远之实在难以从何写起。

       直到近年来听了几首关于父亲的歌曲,看了几篇讲述父亲的散文,不久前刚刚参加了陕西师大德高望重霍松林先生的追悼会。方感觉有些失敬了我们的老父亲,生前没有好好孝敬他老人家,父亲转眼已经离开人世8年了,如今也需用图文来纪念一番,以求回忆与留存些老一辈永生难忘的人与事。

                         1父亲和他的特殊经历

     提起我父亲来,弟妹们都有着说不完的评价:有说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坚强的、英俊潇洒的人;有说他是一个拼命工作、追求完美的人;有说他是一个脾气暴躁,对人温和的人;也有说他是一个身世复杂,传奇神秘的人。在我的印象之中,我的父亲是神情严肃,言行一致,自然本色的人,一身革命军人与中共党员的凛然正气。从母亲与长辈们聊天中透露,他会很多新疆少数民族民歌与俄罗斯歌曲,很有民间艺术鉴赏的人。当有一次在公众场合,他唱了一首多种语言串唱的《伊犁河》,听得人们无不赞叹。

       记得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逢年过节回家,空暇间颇有情趣的则是四处走走,说不上是游览还是追思,总之为得是从现存的古物旧迹中寻回悠远的失落的故事。特别感兴趣的则是询问李姓家族的历史。先是在灯下烛旁打探爷爷迁徙新疆的实情,父亲说祖父原为兰州市平番县,即今天的永登县李家湾人氏,是这里一家有文化学识,号为李师爷门下之子,从小读私塾,能计会算,人称为“小师爷”。清末民国初年,因为解放前为到新疆边疆掏黄金,带着妹妹、妹夫王怀刚和一位张姓姑娘,从甘肃兰州平番,也就是现在黄河上游岸边的永登,赶住高轮大车,穿沙漠、翻雪山、过草原 张姓姑娘后来成为我们的祖母。妹妹与妹夫滞留迪化,即今乌鲁木齐。他们则一路向西,来到新疆最远边境塔城一个叫“江格斯草原”的地方。

       古话云:“要挖金去阿山,要吃粮去北雅!”后来祖父又北上至塔尔巴哈台山下“北雅”,即现在的塔城,接着又辗转到巴尔鲁克山下的裕民“江格斯”,哈语为“一个人”,汉人称“新地”。听说祖辈在此置三十多间房屋与二百多亩地,以及牛羊马驼大群牲畜,另外还有几十亩土地与草场,成为远近知名的“李农管”。不过后遇到轰动一时的“三区革命”,被没收充公,只有返至塔城另创家产。提起“江格斯”,使人自然联想起举世闻名的蒙古人长篇史诗《江格尔》,那是草原肥美、牛羊成群的西域富庶之地。 ,

      问及爷爷尊姓大名,叫李国栋,绰号“李大邦”,他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在有钱人家当会计,写着一手好字,逢年过节远近有很多人来他那里求字画。当祖父家境渐渐富起来时,竟可与赵、安、周龙官比肩成为“塔城四大家族”。至到一九五八年过世,乃留下一笔家产,可遗憾的是我们一家在外,不能如数清点归帐。

       在我小的时候,听父母说过,因为爷爷在解放初土地改革时,划为“富农”而影响了他们的政治前途,并且在历届社会运动中,总要为此写交代材料。我为此事专门去过爷爷出走的家乡——兰州西郊的永登李家湾,那里的老人还依稀知道“李秀才”的大名,以及他带着伙计与银两出“口外”的传奇故事。还有我从新疆裕民县吉也克乡大伯二儿子李平那里,亲眼看到过爷爷留下来的“地契”与房产、地产证明。他凭着这些证据要来县里许多补偿,在此基础上于新世纪之交,发展起规模颇大的农林牧商的私人企业。

       父亲姓李名怀民,1928年出生,他在李氏家族中排行老二,大哥李怀信,他的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位叫李怀惠,一位叫李怀义。另外还有一个妹妹,叫李碧桃。他们兄弟姊妹通过努力都成立的自己的人丁兴旺的家庭,有意思的是大伯娶的是俄罗斯族媳妇,二伯娶的是回族媳妇,三伯娶的是江苏支边女青年,姑姑嫁的是河北周口店的一位老华侨,从西伯利亚归国后带回生一位俄罗斯小男孩。李家焉然成为一个边疆民族团结的大家庭。

        还有我们从小奇怪的是李家还结许多远近不一的表亲或干亲,不经意冒出许多高低不同的亲戚,其中尤其“奶奶”“爷爷”很多,如徐家“胖奶奶”;马家“瘦奶奶”;蔡家爷爷、吴家爷爷、党家爷爷,他们中间有汉族,还有达斡尔族、哈萨克族,让人有些难以搞清楚他们与李家结亲的缘由。扩大的民族友谊范围,可能处于边疆地区安全与互助相帮所需要。

      不过,我的父亲在此亲戚圈内并没有得到安全保障,也没有从他家老人与兄长那里捞到什么好处。因为他从小就离开塔城那座李家大院,出外从戎涉商,受尽了艰辛与折磨。只有靠自己聪明智慧、灵巧口舌,走南闯北,挣钱谋生。他先是去外地作生意,在地方政府作公务,后出国去了苏联“斜米鸿雁池”,当劳工与翻译,作“牙行”生意,又骑着马赶着牛羊骆驼回国,长途跋涉来到新疆“迪化”,在这里认识了“申家爷爷”的女儿,后来成为我们的母亲。

       我的父亲在“新疆和平解放”, 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六军骑兵连,即可奔赴遥远的阿尔泰山深处奉命剿匪。那里的富蕴县“布尔洪草原”是哈萨克土匪头子乌斯满的老窝。父亲仗着一身好马术、好枪法,还有熟练掌握当地哈萨克语与俄语的特长,不久即在火线入党,升职,立功。记得有几次探亲,他对此经历并不多讲,只是打开封闭的木箱,默默地拿出一枚枚闪闪发亮的奖章、证书,给我与弟妹看。母亲在旁边笑着说:“这还不是全部呢,有一些被没收了,把你爸心痛死了。”

       据老父亲日后的一次回忆口述中,他不胜感慨地说:“你们不知道,解放前,我在新疆裕民县当过税务员,时间为一年之久。随后,替我哥李怀信,到塔城县当兵。当年塔城政局很乱,部队士兵与机关干部、老百姓,大部分人在一夜之间,都越过边界到苏联去逃难。第二年的1949年9月25日,新疆宣布和平解放。我们经过一个月的徒步行军,到了迪化才开始了新生活”。他动情地接着说道: 

      1950年4月我参军,1951年提升为班长,每天都要把抓来的国民党兵,政治学习,进行思想改造。1952年7月24日,迪化航空站与兰州航空站,因上级领导的安排,两站合并。我们转业到中国人民解放军新疆军区工程处工作。1953年秋季,到阿勒泰富蕴县可可托海剿匪和搞矿区建设,一干就是十年。这里的天气很冷,冬天最低温度都在42度以下,平均温度也在30度左右。当时国家有文件规定,只要在这里工作的职工,每年的月薪工资实发24个月。我们是部队战士,每年只拿部队津贴。

        我在阿勒泰工作期间,经常立功受奖,并多次参加新疆军区劳模大会。在此说明,一件件奖章,我一直保留至今。随后,我们还在富蕴“海子口”,建设国家二期工程,此地要比县城矿区天气更冷,一干又是3年。1964年从事“三代”工作,调我到塔城工作至今。我在1989年6月23日光荣地退休。退休之后,我因身体不好,前后住院多次,工资又不高,每月实发工资595元整。每次住院费用很高,报销又不多,家庭生活条件一年不如一年,家属又没有工作。近年来,我身体患上脑溢血、冠心病、胃病、前列腺炎、关节炎、胆结石等6种病,每天都要打针吃药。我恳切请求,组织部的各位领导,查看我的档案,给予批示我离休。

      我在老父亲通过口述,大弟李克记录的“自传简历”中,得到上述文字的印证:“1950年4月2日迪化(今乌鲁木齐)航空站,为了增编,一位姓朱的股长,还有一位姓乔的管理员,到我家动员我参军。我光荣地当上了航空站一名战士,具体工作时支援抗美援朝筹备工作。说明一下,我当时会说少数民族话,会骑马,是一名骨干分子。在此之后,我们到南疆焉耆深山野林中换牛换羊,整个夏季,我们在这里搞支援‘抗美援朝’后勤工作,烤牛羊肉干。送往朝鲜战场前线,多次受到嘉奖。1952年有开始参加‘三反’、‘五反运动’,我是班长。白天、晚上主管部队值班,镇压反革命。所以不可能直接参加抗美援朝上前线去。”

       另外据他所叙述:“我没有随军上前线的原因主要是:1、我年龄大了,当时是21岁;2、当时,我有家与儿女;3、空军是一个正规队伍,不能要我;4、我文化程度不高,只是小学毕业。总之,‘抗美援朝’原因不一一叙述。另外,国家有文件规定,1950年参军的都是志愿兵;1954年以后参加的都是义务兵。我参加革命51年,立功、受奖多次。一生没有要求高待遇,如今退休多年,提出合理要求,请予以落实政策。”

       据我们儿女所知,老父亲一生清贫节俭,两袖清风,工作追求高标准,生活追求低标准。只是晚年根据文件要求,落实军龄与工龄,但苦于拿不出过硬的物证与人证,遗憾的是到临终也没有落实享受“离休待遇”与荣誉。对此我们作为晚辈也爱莫能助,充满内疚。

        不过在平时,父亲心灵手巧,擅长建筑工艺与手工技艺。又因为喜爱文艺活动,对民族美术有着特殊的爱好,他会帮助母亲给孩子设计、制作富有地方特色的衣服、帽子,会为家购买各种各样的民间工艺绘画、雕塑,给家中带来许多快乐。他有一次竟然给喜好美术的我与大弟李克,带回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吴定山水画》《芥子园画谱》《齐白石花鸟图》等美术书籍,激发我们对中国传统绘画的热爱。

                                         2文革中父亲的遭遇

        我与父亲在一起生活,前后不到10年,不像弟妹一样,几乎陪伴他终生。记得我在不满3岁时从乌鲁木齐被被接家到阿勒泰,9岁被寄放在可可托海父母老战友家,11岁被接到兵团农十师驻地北屯,12岁随家搬到塔城上中学,与家人只生活一年半,他们迁到城郊农九师162团,我只有去学校住校一直到1968年年底,然后再没有同穴共居。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后,我的生活没有着落,只有在学校宿舍寄宿,一次次拉下脸皮在亲戚家混饭,还有参加校内外组织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东方红远征队”,去外地工厂、部队、农场去演出与串联。

       有一次,返回塔城母校,突然想念起父母与弟妹。悻悻地回到“叶尔盖提农场”家中,,目睹一幅终身难忘的情景。只看到母亲呆痴的目光,弟妹们惊慌的神色,方预感到家中一定出了什么事?

       我敏撼地问,“出什么事了,有人到家照来打砸抢了?” 看到没入回话,四下巡视,我脑中掠过一丝不祥阴影:“爸爸呢,他人呢,他没事吧。”

        大妹妹李燕抬起头来哭诉:“爸爸被人抓走了”?“什么时候?”我惊愕地询问。

      大弟弟李克睥睨着窗外,小心翼翼地告诉我:“哥,是昨天晚上,场里来人,一进门就用枪托砸,刺刀挑,然后用绳子把爸爸捆建了。”

       我勃然愤怒起来;“他们凭什么抓人,你们知道抓刘什么地方去了?我去找,把老爸接回来。”

       母亲这才发话,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哪里去找,听说明晚场部要开“批斗大会”,在那里才能见到你爸。”

       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因为父亲行武出身,性格急,说话粗,落到对方不法分子手中,不会宥好日子过。前两次我回家曾与父亲聊过三管处与团场的事,他告诉我与他关系密切的老领导杜根照、杨力克悲惨遭遇,听说都群众组织被抓起来,在批斗时被打得遗体鳞伤。“老革命”杜根照场长瘸着一条在战争年代留下残疾的腿.挺胸大骂肆虐者,可结果又被打折了腰。

        听到家中突如其来从天土飞下的横祸,我心中不寒而栗,身上的热血沸腾起来鼓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此时只觉我们没能力营救父亲而干着急。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夜晚,我随着人群一起来到叶尔益提农场场部后的大院,虽然夏天刚过,冬天才到,可让人感到人已掉入冰窖,冬天般地前后心寒冷透凉。

        晚风吹得白杨树瑟瑟作响,听之像婴儿啼哭,野禽呜咽,难怪常言道“萧扬多悲风,悲风悲雨愁煞人”。只见一片片月辉,惨白地洒向地面,大院周围林立的树木巨大的投影,恰似牢笼中密集的栅栏铁条,更像纷繁竖起的看守犯人的刀枪剑戟,沉闷凝固的气氛被一声声“把地主反坏右帝修反的孝子贤孙,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押上来”的歇斯底里吼叫声所打破。

        不一会儿,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戴着纸糊的高帽,用墨汁或木炭灰涂抹大黑脸的挨批斗分子,被推推搡搡地押解到场部的土筑砖砌主席台上。

       因为这些被镇压的原团场领导都被涂黑了脸,并被强押着低垂着头,无法辩认出到底是谁?人们只有凭着对方的体形、穿的衣服,以及走动的姿式来直观地猜测。

       透过来回扭动的窃窃私语的围观群众头颅的缝隙,我隐隐约约凭第六感觉,终于发现瘦弱刚硬的父亲在团场几位大人物的旁边。按照当年不成文排列次序,按他的身份完全是在陪绑凑数。

        按其父亲正职,他先后在场部不过是直属园林连、机务连的连长,因在此阶段一直是团场党委委员,曾兼任过代理副场长,多少兼点团场领导边儿,可平时并没有享受上应有的待遇,然而好事没成,却无端地沾上了陪斗挨批的晦气。

       在批斗大会上,只见群众组织头头,历数一个个“走资派”的罪行之后,就会派人强制其人跪下,只听到这些老干部不觉嘴中喊出“啊哟”之声。我从模糊的视线与侧面的议论中,得知原来是要残忍地让这些要“打倒之人”跪倒在布满石子与玻璃、碗茬碎渣子之上。由此让人联想起电影中残暴的黄世仁与南霸天。

       待批斗完杜根照、杨力克等场领导后,该轮到父亲,有人强逼着他跪下,他只是扭动着头与挺直身子,不肯就范。后被强按在地,他置若罔闻没有出声,由此惹得台上台下一片口号:“打倒黑帮分子李怀民!李怀民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论其血缘关系,我们是父子,“血浓于水”,我不能凭动于衷,心为之绞痛,手为之发颤。但在如此剑拔弩张、气势汹汹场合,我无法接近与冲击主席台,心怀仇恨,黯然神伤地离开开了批斗现场。

        后来我听说父亲被关押在农场自设的监牢,白天被荷枪实弹者押解劳动改造,晚上则轮流挨忍受皮鞭抽打与各种刑具的折磨。据说被摊派劳动强度极大的是托土块,在炙热的太阳下,寒冷的大漠风中,要整天不间歇地俯身挥锨挖土和泥,然后用粗糙宽大的术槽灌浆倒模。机械性地伸张扭曲腰身,超负荷地来回走动,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干着下层劳工的体力活,如此繁重体力劳动对于这些年老体衰身患各种疾病,平素只坐办公室的团场领导,简直是惨无人道的身心迫害。

       然而这一切对我父亲却异乎寻常,安然若素。因他来自基层,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身先士卒,一切付诸实践。无论是农活还是工活,他都是“昆乱不挡”,十八般武器件件粗通。托土块、烧砖坯的技术活儿一点儿难不住他,再加上他生性好胜、毅力坚强,每天都能保质、保摄、超额完成任务,由此少挨了许多打与辱骂。只是他精神上太压抑,心中老感到委曲,不经意发点儿牢骚,故始终被严加看管。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老父亲得以平反,重新恢复在兵团农场的一切待遇。获得新生的父亲,拒绝在农场场部从事机关工作,而要求到生产第一线去,先后在园林连、机修连、农一连当主要领导,在各个岗位上都获得先进、模范,年年受到师、团各级嘉奖。

        后来,老父亲又调动到塔城地区建筑公司工作,担任建筑队队长 ,预制厂书记兼厂长,大力改革、积极实践,由他带领的建筑工程队伍,承揽了边城许多大中型工程,其中如地区体育馆、塔城邮电大楼,地区医院住院楼等都是他的杰作与里程碑。

        让我最为感动的是,当年我大学毕业,本来按政策要回到塔城地区文化团,后又改签至伊犁哈萨克族自治州歌舞团。但是我为了自己的专业对口与学术前程,联系到自治区文联工作。为了我的档案与工资关系调遣,我的父亲在塔城地区教育局、文化局、文工团等部门跑断了腿,磨穿了嘴皮,并保质保量提前完成文工团排练大厅建筑工程,才得以解决了我的新的归宿问题。

        我们儿女子孙都非常尊敬与爱戴老父亲,他的身体健康就是李家的福气。他虽然退休在家中,但还经常参加社会的各种公益活动,给孩子们讲解党和国家的政策,讲述自己参加革命工作,不断获得奖励勋章的动听故事。自退休之后, 他不幸连续患病,时常住在医院,弟妹们都主动问寒问暖,送医送药,精心护理。老父亲也是乐观配合医生,积极治疗,顽强地与病魔作斗争,直到八十多岁才善终人生。

                                             3失去终身伴侣的老父亲

       记得在父亲病故的前一年的“父亲节”,我从陕西西安特地赶回新疆塔城。老父亲从医院回家不久,因为高兴,硬坚持要下床走动了几步,然后强打精神地瘫坐在长沙发上。看到我们兄弟姊妹陆续来看他,突然若有所思招手让大家围坐在他身旁。我直观感受到他有事要给后辈交代。

        果然不错,他端坐在沙发上,虽然不便站立,却挺直着腰板,像是恢复了以前当领导的尊严。他略许清了清嗓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孩子们别紧张,我准备要去看你们的妈妈,她走了五年了,我怕她孤单。”

         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心中有些诧异,在坐弟妹并无反应。一向与老爸走得近的大妹妹李燕端过一杯水,示意让他抿了几口,然后善意地劝道:“爸,乱说什么呢。妈才不愿意让您去呢!她给我托过梦,让好好照顾好您老人家。”

       “照顾的年头多了,本来应该走到你妈前面,可是颠倒过来了。”老爸叹了口气,然后威严地巡视了大家一遍,仍倔强地说:“要走,我一定要去,一个星期后去看你们的老娘,她在等着我呢?”

       然后,只见他顺势平躺,把眼睛闭上,一句话不说。小妹妹李霞端上来新做的鸡蛋羹,想喂老爸,他一声不吭地咬紧牙关,不肯张嘴。我用湿手巾擦拭他干裂的嘴唇,老父亲孩子般执意地半扭过身去。我借着窗户斜射过来的一缕光束,隐隐地看到他眼角泛出点点泪光。   看到父亲雕塑般的扭曲的身体与面部表情的模样,我们都感到心伤与束手无策。大妹与大弟李克将他扶上床去。小妹略为紧张地给几位年长的亲戚拨打去求援的电话。

         在不长时间内,在塔城营盘城与喀尔墩居住的姑姑李碧桃与张家小婶婶雪莲闻讯赶过来。她们走到床边,凝视了我们老爸一阵儿,等到他张开了双眼后,你一言我一语,一半劝慰,一半批评道:“老二哥,有什么想不开的,闭着眼睛不愿睁,你心咱这么硬,非要这样吓唬孩子们?”“您要说清楚,为啥既不吃饭,不喝水,孩子们亏欠着你呢?”

         老爸经不住她们哄劝,半睁半闭着双眼,一字一句道出心中的话:“我没有怪罪孩子们,只是想去看看你们的二嫂子啊!”老姑姑打断他的话:“二哥,你别胡说,你想去就去了?撇下这些孝敬你的孩子们,你忍心走吗?”小婶婶接上话茬:“你说话就不算数了,前几天,二哥你不是说要看‘奥运会’吗?咋了,难道忘了?”固执的老爸苦笑着轻轻摆摆手:“不行了,怕我等不到啦。”

         正在大家劝解没辙之时,老爸的“掌上明珠”,他的小孙女李桐桐放学回家,来到爷爷身旁。老姑姑将她拉到窗口,打着耳语。她点了点头,要过大姑李燕手中的杯子与勺子,坐到爷爷的身旁说:“爷爷,我回来了,看您渴,快喝水!”老爸微睁眼睛又合上,机械地摇摇头。急得小桐桐哭出声来,嘴中呢喃道:“爷爷,您不喝水,我下午就不去上学;爷爷要死,我也跟着去死!!!”

         孙女稚气而真诚的劝说与哭声,不觉触动了寻死觅活的老人。他突然睁开了双眼,扬起了浓眉,蠕动着嘴唇,张开了牙关。轻轻地吸吮了几口水后,突然冒出了几句让大家忍不住想笑的话:“好喝,桐桐,我心里热。想吃草莓,要吃冰镇的!”没想到,老父亲在小孙女的呼唤声中,轻松地放弃糊涂的轻生念头。

        但是,病入膏肓的一辈子坚强、刚毅的老父亲,终将要走到人生尽头。他在我们母亲去世之后,已经慢慢变成了另外一个失去心理支撑的人。在此不久的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时,他撒手人间,撇开爱他的儿女,与终生相依为命的老伴相聚去了。

       那是在一个大年初二的晚上,我与从四川成都来西安家中过年的小弟弟李勇,突然接到遥远的新疆塔城打来的电话,说我们的老父亲前一天晚上去世,如此“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事促成万里行。尽管全国各家各户都在热热闹闹地过年,我与勇弟义不容辞地在第二天赶到火车站,希望以尽快速度前去边疆奔丧。尽管我们知道按照当地风俗只有“小三天”时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最后看上老父亲一眼,送他老人家一程。但是作为李家长子与小儿无论如何也得尽到自己最后行孝尽忠的责任。

        由于走得匆忙,又是赶上交通运输春运高峰,买不上卧铺票,只有坐硬座,一路吃冷饭受洋罪。初三上午从西安出发,初四凌深夜才到达乌鲁木齐,然后马不停蹄在“碾子沟”凌晨乘长途汽车,冒着漫天雪花寒风,沿着准噶尔盆地的沙漠公路线,再有塔尔巴哈台山脉的简陋公路奔波,特别是穿行在狂风夹带石沙的“老风口”,好不容易才走进堆积厚重冰雪的塔额草原。

         这条路虽然漫长而艰难,但是我的前半生为了父母的家,走得次数,受得苦太多了。记得第一次从这里走出家门是十六岁时,被塔城三中推选去北京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与国家领导人的检阅。以后是远去上海上大学,到各地去内地出差,更多的是受父母召唤回家探亲。自从在在乌鲁木齐自治区文联工作,以及在内地高等院校当教师后,回塔城的的路更远,任务更艰巨,但是“儿女在外母担心”,父母恩情比山重,看望年老体衰的父母双亲是每一个孩子义不容辞的大事啊。

       在路上,我与勇弟一起回忆,记得戎马生涯、一生好强的老父亲李怀民,中壮年身体一直很健康。不论在新疆军区部队上,在生产建设兵团的基层团场连队上,还是在地方建筑部门的工作岗位上,他都是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工作,是各个单位上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模范人物。但是进入老年,在临退休时期,不知为什么脾气暴躁起来,身体也逐渐坏起来。为了打发寂寞、调节心理,过量吸烟喝酒,突然患得脑溢血导致半瘫痪,后又染上癌症,每况日下,一天不如一天,直至晚年。只有大把大把地吃药,在医院和家庭病床上度日。 

        我与弟妹们工作繁重,缺少时间,拖家带口、经济困难,但还是要千方百计凑时间、找资金护理他老人家。就这样,老父亲时好时坏,从家门到医院,时进时出,反复无常。命运无情地折腾了他,也劳累了全家。本来他病在我们患癌症七十七岁母亲的前面,可病病怏怏、断断续续却去世在其后面,享年八十三岁。

                                          4赶回边城祭拜老父亲

       我与小弟李勇昼夜兼程赶回新疆塔城,一下车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东郊阿西尔乡的“安息园”,在庄重肃穆的塔尔巴哈台下,呜咽流淌的乌拉斯台河畔祭拜了父母的合葬墓。在纷纷飘洒的风和雪中,还能在墓园中看到几天前被我的弟妹李克、李燕、李霞与亲属们送行到这里的祭祀痕迹,墓地新堆的土,墓前洒落的酒,还有烧焚的灰,新立的碑,这一切都将与我们的老母亲老父亲在一起,永久存世。

       我们无限伤痛地从墓地回城,从大妹妹手中,接过一份老父亲单位领导在他追悼会上宣读的悼词,如此简短扼要,虽然充满套话,但也概括了他生前的荣誉与骄傲 :

        李怀民同志生于1928年2月2日,参加革命、参加过抗美援朝后勤工作,先后在新疆航空站保卫工作、从事建筑工作,为新疆做出卓越的贡献。在兵团162团1连,带领全连战士战天斗地,连年大丰收,受到农九师师部高度赞扬。1977年调入塔城地区建筑公司预制厂、带领施工队同志不怕苦、不怕累,年年受到地委领导好评。李怀民同志这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革命的一生,为党和人民崇高事业奋斗的一生。”

         记得在春节大年初七中午,弟妹们联络塔城的亲朋戚友在城西郊的园艺场苹果庄园大厅中,举行盛大答谢追思会。我代表兄弟姊妹致辞,算是丰富补充了官方没有涉及到另一重内容,从中可知父亲在亲属好友的崇高威望:

         我悲痛地宣告:“时逢新春佳节即将结束的初七,有幸能在苹果庄园恭请到各位亲朋戚友的光临,是我们李家兄弟姐妹们的巨大荣幸。大年初一下午九时二十分,我们至亲至尊的父亲李怀民因病抢救无效,在塔城地区医院不幸仙逝,享年八十三岁。在此期间,各位亲戚朋友与父亲生前的同事,不顾寒冷、疲劳与路途遥远,前往城郊殡仪馆吊唁送行,我们做儿女的感到万分感动。在此,请各位嘉宾接受李强、李燕、李克、李勇、李霞五位晚辈们的最诚挚的谢意!”我接着动情地回忆起我们李氏家族的悲哀之事:

        不到三年的时光,李家接连失去了两位至亲至爱的亲人。我们的母亲申秀香,我们的父亲李怀民。他们两位老人家,在生前受到了在座各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们的呵护与照顾;同样受到各位朋友与同事们的爱戴与尊敬。回想起这些情景,我们怎能不“泪飞顿作倾盆雨”,怎能不“捧出桂花酒”来祭奠大恩大德的父母在天之灵呢?同时也在此深深感恩戴德拜谢与我们李家有缘有份有故的亲朋戚友们。

       当我读到毛泽东主席的名诗《蝶恋花》相关词句,“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直上冲霄九”,“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感到无比沉重与悲哀。此诗句也同样表述了我与弟妹们这些念身临其境无限悲痛的复杂情感,从而引起在坐许多人的哭泣与感叹。

         停留了很长时间,我调整好心绪,转换语调又说道:“不久之前,被我们送走的鼠年,充满了灾难、不幸与悲哀,刚刚被我们迎来的吉祥的牛年,应当适得其反,一定会给我们大家带来无限的欢乐、喜悦和幸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家万户曈曈日,总把旧桃换新符。”让我们点燃除旧迎新的爆竹,高举起春分化雨的酒杯,我千家万户、牛气冲天的2009年祝福与祈祷吧!在此,请容许我代表我们李家五兄妹与全家亲眷子孙们,真诚地为在座的各位贵宾祝福吧。但愿今年比往年家庭更团圆、身体更健康、儿女更孝顺、生活更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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